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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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韫仍旧保持着那跪着的姿势,低着头,没敢抬起来。
  
  
  
  楚瑜站在棺木之前,手扶在漆黑的棺材之上,一言不发。
  
  
  
  虽然卫韫没说每具棺材是谁的,但是棺材的放置有其礼仪规则,卫忠是镇国候,自然单独在第一排,卫韫是世子,也就在卫忠棺材后面左侧。
  
  
  
  远处是长街压抑着的哭声,楚瑜的手微微颤抖,她正想说些什么,就听一声凄厉的哭喊:“六郎!”
  
  
  
  旋即便看见王岚再也安耐不住,提着裙子从台阶上扑了下来,往最后一排棺材寻了过去。
  
  
  
  她尚还带着身孕,旁边侍女惊得赶紧去搀扶她,然而王岚跑得极快,她扑在那棺木上,便撕心裂肺哭了起来。
  
  
  
  这一声嚎哭仿佛是打破了什么禁忌,所有人再也不压抑自己,或是嘤嘤啜泣,或是嚎啕大哭,一时之间,卫府满门上下,长街里里外外,全是哭声。
  
  
  
  蒋纯早已哭过,甚至于她早已死过,于是在此时此刻,她尚能镇定下来,她红着眼,走到楚瑜身前,哑着声音:“少夫人,七公子还跪着。”
  
  
  
  楚瑜骤然回神,她回过头去,忙去扶卫韫:“七公子快请起来。”
  
  
  
  然而卫韫一动不动,楚瑜微微一愣,小声道:“七公子?”
  
  
  
  卫韫没说话,他另一只腿也跪了下来,从单膝跪着的姿势,变成了双膝跪下。
  
  
  
  楚瑜整个人都呆了,便见少年跪在她面前,缓缓叩头。
  
  
  
  “嫂子,”他声音嘶哑:“小七失信,没带大哥回来。”
  
  
  
  去时他曾说,若卫珺少一根头发丝,他提头来见。
  
  
  
  然而如今他尚安在,带回来的,却是满门棺木。
  
  
  
  他身子微微颤抖,终于如一个少年一般,压抑着出声:“嫂子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  
  
  
  话没说完,他便觉得一只手落在他头顶。
  
  
  
  那手虽然纤细,却格外温暖,他听楚瑜温和的声音:“无妨,小七能平安归来,我亦很是欢喜。”
  
  
  
  卫韫呆呆抬头,看见女子含着眼泪的目光,那目光坚韧又温柔,带着一股支撑人心的力量,在这嚎哭声中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,分外明晰。
  
  
  
  卫韫看着她,便见她忽地起身,同他笑道:“站起来吧,千里归来,先过火盆吧。”
  
  
  
  说着,她便招呼了人来,将火盆放下,扶着卫韫站起来。
  
  
  
  然而也就是这时候,马蹄声从远处传来,卫韫和楚瑜同时抬头,便看见十几位大理寺官服的人驾马停在卫府面前。
  
  
  
  卫韫捏紧拳头,旁边人都被惊住,侍女扶着王岚赶紧闪避开去,本来附在棺木上痛哭的几位少夫人也纷纷闪开去。
  
  
  
  为首之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,立于马上,冷冷看着卫韫,举着圣旨道:“大理寺奉旨捉拿钦犯卫韫,”说着,他扬手道:“来人,把他给我抓起来!”
  
  
  
  音落的瞬间,大理寺的人便涌了上来,
  
  
  
  卫秋带着侍卫猛地上前,拔剑对上周边士兵,怒道:“曹衍,你胡说八道什么!”
  
  
  
  说着,卫秋看向那立着的棺木,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:“我卫府满门忠烈,为国捐躯而亡,哪里还有捉拿这唯一的小公子下狱的道理?!你们莫要欺人太甚了!”
  
  
  
  曹衍是曹氏幼子,多年前曹家曾送长子上战场交到卫家军中,却因不守军纪被打死了,因此卫家落难,曹衍在大理寺中,立刻揽了捉拿卫韫的事儿来。
  
  
  
  曹卫两家的恩怨满朝皆知,如今曹衍在这里,众人自然要想到是曹衍刻意刁难去。
  
  
  
  曹衍听了卫秋的话,冷冷一笑:“你算个什么东西?这可是圣上亲笔所书的圣旨!你卫家因贪功好胜,害我大楚七万精兵丧命于白帝谷,你以为人死了这事儿就没了?卫韫,”曹衍提高了声音:“识相的就别挣扎,否则别怪我不客气!”
  
  
  
  卫韫没说话,他抬头看着楚瑜。
  
  
  
  众人惊慌之间,这个人却一直神色从容淡定。在他看过来时,她只是道:“踏过这个火盆,去了晦气,就能进家门了。”
  
  
  
  “嫂子……”
  
  
  
  他干涩出声,楚瑜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腕,拉着他踏过了火盆。
  
  
  
  而后她握着艾草,轻轻拍打在他身上。
  
  
  
 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看着楚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,只是迎接一位归家游子一般轻轻往卫韫头顶撒了艾草水,然后从旁边拿过酒杯,递给卫韫。
  
  
  
  “虽然没能凯旋归来,然而你们去时我就备下了这祝捷酒,既然回来了,也就喝了吧。”
  
  
  
  楚瑜双手捧着酒杯,声音温柔。
  
  
  
  曹衍皱起眉头,怒喝了一声:“卫韫!”
  
  
  
  卫韫没有理他,他看着眼前捧着酒的女人。
  
  
  
  他本以为归家时,面对的该是一片狼藉,该是满门哀嚎,该是他一个人撑着自己,扛着卫家前行。
  
  
  
  但没想到,他却还能像过去一样,回来前踏过火盆,驱过晦气,甚至像父兄还在时那样,饮下一杯祝捷酒。
  
  
  
  当年年少,父兄不允他饮酒。而如今他若不饮,此酒便无人再饮。
  
  
  
  他接过酒,猛地灌下。
  
  
  
  曹衍终于无奈,怒喝出声:“卫韫,你是要抗旨不成,南城军,你们站在那里,是打算包庇卫家?!”
  
  
  
  听到曹衍的话,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南城军终于没办法装死了,为首之人深吸了一口气,他伸出手去,朝卫韫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道:“七公子,烦请不要让我们难做。”
  
  
  
  卫韫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楚瑜一眼,终究还是点了点头。
  
  
  
  他伸出手去,让人给他戴上了枷锁。
  
  
  
  几十斤的枷锁带在他身上,他却仍旧挺得笔直,曹衍让人拉了关囚犯的马车过来,冷笑着同卫韫道:“七公子,上去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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